管传靖*
一 导 论
2016年以来美国和西欧的民粹主义快速崛起，这一现象表明20世纪90年代以来经济全球化收益分配的失衡和2008年以来世界经济的长期停滞，开始在国际和国内政治秩序上产生强烈反应㊂与此同时，这也是一个全球价值链(GVC)快速发展的时代，世界经济稳定与持续发展需要有效多边经济治理和适应GVC 发展的新规则㊂但是，伴随着GVC 发展的却是多边贸易规则的长期滞后㊂GVC 作为一种新的生产关系模式，本来应该能够带来相应国际经济规则体系的适应性发展㊂然而从现实来看，它不仅没有推动多边贸易规则的同步更新，反而引起了美欧主要大国内部的反全球化运动；它不仅没有强化多边贸易体制，反而弱化了多边贸易合作㊂为什么会出现这一理论预期和现实趋势相背离的现象? 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球价值链在地理空间上快速扩展，其主要表现就是在北美㊁欧洲和东亚分别形成了以美国㊁德国和中国为核心的地区生产网络㊂①这种生产的碎片化，不仅影响着国家之间的贸易流向/国家内部的劳动力市场以及
*①*管传靖，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㊂本文原载‘外交评论(外交学院学报)“
2018年第6期，已经作者修改㊂Richard Baldwin and Javier Lopez-Gonzalez, Supply-Chain Trade:A Portrait of Global Patterns and Several Testable Hypotheses, The World Economy ,Vol.38,No.11,2015,p.1718.
全球价值链扩展与多边贸易体制的变革087政府对外经济政策的效果,①也使得局部生产环节的断裂很
容易波及整个生产链条，经济危机更容易扩散，加剧世界经济整体的脆弱性㊂②因而，新的国际生产关系迫切需要有效的国际经济治理，特别是调整以边界规则为主的多边贸易体制，加强国家之间的经济政策协调㊂
2016年美国大选中的民粹主义情绪和保护主义喧嚣预示着，美国这个经济全球化核心的推动者和主要的受益者的贸易政策将发生转向㊂2017年3月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发布了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政策议程，该报告认为 大选中美国民众变革贸易政策的诉求非常强烈，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反对自由贸易，而是因为他们难以清晰地看到贸易协定带来的收益 ㊂为了使收益更加清晰，特朗普政府确定了四点新的原则，即以 美国优先 的政策原则参与世界贸易组织(WTO)；加大实施美国的国内规则以应对贸易摩擦；利用一切可能的资源与手段打开外部市场，并促使其他国家为美国的商业活动提供更为便利的政策环境；启动与主要贸易伙伴的谈判，以达成对美国更为有利的新合作方案㊂③这四点原则具有鲜明的单边主义彩和进攻性，其核心就是要进一步打开国际市场，扭转美国对外贸易长期逆差的局面㊂2017年7月USTR发布了重新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的要点，明确指出新的NAFTA不仅要满足美国扩大出口的要求，还应纳入新一代贸易规则㊂④这表明特朗普政府虽然已转向单边主义，但是并没有完全改变通过区域贸易协定(RTAs)制定新贸易规则的传统政策㊂2017年12月10日，在美国特朗普政府的贸易保护主义叫嚣声中,WTO第11次部长会议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召开㊂WTO成员之间的争吵，也如往常一样并无新意㊂但值得关注的是，在阿根廷和巴西等南美洲成员的倡议下,46
个成员发布了一份支持WTO的政治宣言，参与者以发展中成员为主㊂美国㊁日本和德国这三个主要发达成员没有参与这个宣言，而是于12月12日发表了一个
①②③
榆林学院学报
④João Amador and Sónia Cabral, Networks of Value-Added Trade, The World Economy,Vol.40, No.7,2017,p.1308.
戏弄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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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
Office of the USTR, Summary of Objectives for the NAFTA Renegotiation, v/ sites/default/files/files/Press/Releases/NAFTAObjectives.pdf,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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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斋书录解题世界贸易体系的发展方向与中国的选择
联合声明，它们表示 政府的财政支持㊁补贴和国有企业等，扭曲了国际市场的竞争环境，跨国投资中技术转让和本地含量要求等规则，制约着技术创新与全球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㊂针对这些问题，它们将加强在WTO等平台上的三边合作㊂①
美日欧三方的这些政策主张，只是1994年乌拉圭回合谈判结束以后美欧在WTO框架内制定新一代贸易规则的政策延续㊂美国也清楚地认识到不满足发展中成员的利益诉求，这些新议题就难以在多边框架内达成妥协㊂时任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㊃莱特希泽在大会发言中指出: WTO的规则谈判功能已经失效，一些成员试图绕开新规则可能带来的义务，如果这些成员不选择跟随美国的倡议，那么新规则谈
判就不可能达成㊂ ②对此，时任欧盟贸易专员塞西莉亚㊃马姆斯特罗姆认为,WTO既需要关注新的贸易议题，也要照顾大部分成员对经济发展的迫切需求，解决这一难题需要各成员达成政治妥协㊂③
以上政策变化表明，美国和欧盟在经济全球化波动和民粹主义活跃的条件下，仍积极推动制定适应GVC发展的新贸易规则，它们也认识到更新规则不仅是经济谈判，更需要相应的政治基础㊂美欧制定符合它们偏好的新规则，意味着进一步压缩发展中成员的国内政策空间㊂2014年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的‘贸易和发展报告“明确指出，维护经济全球化的稳定发展要求各国实现有效的经济政策协调，克服经济停滞则需要有效的国内政策空间，在两者之间达成平衡是国际经济治理的一个重要挑战㊂④但是，从GVC的发展来看, 2008年以后世界增加值贸易出现大幅波动，垂直专业化受到抑制㊂⑤2016年以后世界经济的长期停滞刺激了部分发达经济体的保护主义倾向，进一步削弱了国际
①
②③④⑤Office of the USTR, Joint Statement by the United States,European Union and Japan at MC11, v/about-us/policy-offices/press-office/press-releases/2017/december/joint-statement-united-st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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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cilia Malmström, Statement by Ms.Cecilia Malmström European Union Commissioner for Trade, WT/MIN(17)/ST/8,2017.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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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价值链扩展与多边贸易体制的变革089
经济政策协调的政治基础㊂
总之,GVC的发展给多边贸易体制的更新带来了经济激励，也增强了美欧大国制定新规则的政治动力，而多边贸易治理却出现了规则发展停滞和中心地位动摇的状况㊂理解这一困惑，需要深入分析GVC影响多边贸易治理变革的作用机制㊂
二全球价值链影响多边贸易体制发展的分析视角GVC的扩展如何影响多边贸易治理，是国际经济合作面临的一个新问题, 2008年以后相关研究开始增多，大致可以分为GVC对多边贸易体制的规则发展㊁谈判过程和治理效果的影响几个方面㊂
(一)功能需求论:GVC与多边贸易体制的规则发展
20世纪70年代开始，经济全球化使得多边贸易规则与国内政策的关系日益密切,80年代启动的乌拉圭回合谈判就直接为成员制定了治理FDI的国内规则㊂经济全球化对国家之间经济政策趋同的客观需要，不仅刺激了WTO框架内国际规则与国内政策自主性之间的冲突，还将多边规则从经济领域扩大到社会层面㊂①理查德㊃鲍德温认为，传统国际贸易谈判主要为了开放市场,GVC时代多边贸易合作的主要目的是促进国际生产网络中商品㊁服务㊁资本和人员的自由流动，其内在逻辑从 互相开放市场 转向 互相保护资产 ㊂②乌拉圭回合谈判以后，新规则主要体现在美国和欧盟推动的区域贸易协定(RTAs)当中和双边投资协定(BITs)当中㊂③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后，许多国家通过定向补贴促进出口和国内产业发展，而WTO的补贴协定并不包含对GVC发展至关重要
①②③Sylvia Ostry et al., The Future of 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 Brookings Trade Forum,1999, p.168.
Richard Baldwin, WTO2.0:Governance of21st Century Trade, Th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Vol.9,No.2,2014,p.280.
Bernard Hoekman, Sustaining Multilateral Trade Cooperation in a Multipolar World Economy, Th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Vol.9,No.2,2014,p.258.
090
世界贸易体系的发展方向与中国的选择
的服务业和对外国直接投资(FDI)的补贴等关键领域的内容㊂①总之,GVC的发展使得与FDI保护和补贴等相关的国内经济政策更具外溢性，这一新特征要求WTO强化协调国家内部经济政策的功能，多边贸易合作的重点应该从市场开放转向新一代国际贸易规则的制定㊂这种分析路径认为，现实需求的变化会促使参
与者改变制度设计以提升合作质量㊂这一观点带有显著的功能需求论特征㊂②
(二)激励变化论:GVC与多边贸易谈判的过程转变
随着GVC的扩展，发展中国家迫切需要吸引发达国家的FDI以促进经济发
展，发达国家的企业则对发展中国家保护其资产的承诺存有疑虑，而WTO无力
提供适应GVC发展的新规则，这就使得带有高标准规则的RTAs和BITs成为国
际经济谈判的主要路径㊂③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RTAs包含了资本流动㊁FDI 保护㊁竞争和国有企业等规则，会显著地促进它们在生产网络中的贸易流量㊂④美国和欧盟一方面积极在RTAs中纳入高于WTO标准和超出WTO范围的规则，另一方面在WTO框架内展开诸边协定谈判㊂⑤
发展中成员在WTO谈判中主要以制造业利益的让步换取发达国家在农业问
题上的妥协，而GVC带来的经济利益则刺激它们推动RTAs谈判以更便利地加
入国际分工，发展中成员的这种政策转变进一步降低了发达成员推动多哈回合谈
判的动力㊂⑥它导致的结果就是，大量RTAs出现超出WTO标准或范围的规则，使得WTO的中心地位受到冲击㊂如果大多数WTO成员都参与了带有新规则的RTAs，那么从技术性角度来看，部分接受范围比较广的新规则就有实现 多边
①②
③④⑤⑥Bernard Hoekman, Subsidies,Spillovers and WTO Rules in a Value-Chain World, Global Policy, Vol.7,No.3,2016,p.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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