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唯美描写性的
我曾痴迷过一段时间的戏曲，不过兴趣大都在阅读剧本上。和贾宝玉同样的年纪里我也读了《西厢记》，当时只记得几句「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这样的曲文，欣赏的还是语言的形式美，其余并未深究。
后来读《红楼梦》读到刘姥姥二进荣国府，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时，鸳鸯摸出一张天字牌，黛玉行令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听了，回头看她，黛玉只顾怕罚，也不理论，等下一张牙牌又对出了《西厢记》里的句子：「纱窗也没有红娘报。」欧洲见闻录
次日送走了刘姥姥，宝钗叫黛玉过来，说道：「跪下，我要审你，好个不出屋门的千金小，满嘴里说的是什么？」黛玉方才想起昨日行令时，捡着《牡丹亭》、《西厢记》说了几句，于是羞红了脸。这时宝钗才说：「自己从前也是个淘气的，诸如《西厢》、《琵琶》、《元人百种》也背着大人看过不少，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方才丢开了。」
看到这，我倒心下生奇，长久以来也曾听闻有人说什么《西厢》、《牡丹》皆是淫词艳曲，
上不得台面，而我早已读过，却不曾看出什么狭邪来。经宝点拨，于是又将那些戏本翻出来细细读过，方才恍然大悟，不禁为之瞠目，为之抚掌而笑，为之叹为观止。
古人写性，用比兴、用意向，构成了另一套华丽典雅好似描摹景物的话语体系。所谓鱼游春水、花营锦阵，尤其是当鱼与莲花同时出现的时候，则更可确定是隐喻。正如汉乐府「鱼戏莲叶间」以下数句，闻一多解之为：「这里是鱼喻男，莲喻女，说鱼与莲戏，实等于说男与女戏。」这里闻一多还是不够直白，比喻的其实是男女的性器官。《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张生有言：「小生到得卧房内，和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鱼水」的本来只是泛指关系亲密，后来渐渐成了男女之事的代称，不过当初刘备遇见诸葛亮时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的语境与张生的语境是不一样的，不可理解错意。「于飞」出自《诗经·大雅·卷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本意是凤凰相偕而飞，可能是汉代司马相如一首《凤求凰》之后，方才引申到了这一层意思。
还有另一套多用典故的描述，源自宋玉《神女赋》，说的是当初楚王梦遇神女，一番共乐之后神女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 药网
之下。」于是云雨之事、高唐之乐、阳台之欢，就成了另一番说法。我曾狡黠地写过一篇巫山游记，从朝云暮雨，写到共赴巫山，后以云销雨敛作结，题目叫《当时云雨》，看得出深意的人，可算是知音了。前有宋玉《神女赋》，后有曹植《洛神赋》，既然楚王神女之事已成了典故，后者陈王遇洛水之神的典故也可以用于男女之事了，正所谓：「朝临巫山云覆雨，暮送洛浦水与波。」即是从早到晚不消停的意思。金瓶梅鉴赏辞典
罗马女教皇《西厢记》里张生和崔莺莺第一次私会，张生将其比作：「阮肇到天台。」用的是《幽冥录》里的典故，说阮肇上山采药行到绝人处，遇到两位仙子邀其共赴天台，此处可与楚王神女参看。其后又有：「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露滴牡丹开」这样羞耻到不好意思用现代汉语复述的句子，不过朱光潜《诗论》中说，因其文字优美、音韵和谐，制造了一种审美距离，不至于让读者以日常生活的实用态度去应付它，他可以聚精会神地关照纯意象。
张生又说道：「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鱼水的意思前文已述，而花本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用来比喻也很恰当呢。犹记得当时学《荷塘月》，课文后附了一首朱湘的《采莲曲》，老师叫我同桌起来朗诵，读到「菡萏呀半开，蜂蝶呀不许轻来」这句，一位
洪武大帝朱元璋传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妇女形象愈发鲜明了起来，此处可与：「未开桃蕊，怎禁他浪蝶深偷；半折花心，忍不住狂蜂恣采」参看。
张生和崔莺莺一番云雨之后，张生有一个看帕的动作，看着手帕说道：「春罗元莹白，早见红香点嫩。」崔莺莺道：「羞答答的，看什么。」这厢张生看帕，崔莺莺羞什么？原来是古时新婚之夜有身下垫手帕，以验处子之身的习俗，这就不属于修辞范畴了。
有了西厢记打底，说起《牡丹亭》就简单多了。《牡丹亭》又名《杜丽娘慕还魂记》，所谓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杜丽娘生长深闺，竟不知自家有一片园林，于是「游园」入梦，梦中遇柳梦梅而后「惊梦」，梦醒发现一切是梦后自画一像是为「写真」，不久病死。数年后柳梦梅入园「拾画」，继而开棺，杜丽娘死后三年面目如生，于是「还魂」。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其中《惊梦》一出在昆曲舞台上分为《游园》与《惊梦》两出。 杜丽娘游园，看见姹紫嫣红花开遍，却付与这般断井颓垣，于是有感而自伤，自己的青春年华也将被囚禁在深闺大院之中了么。于是园中入梦，梦中与柳梦梅私会，在太湖石便交媾，惊了花神，却看：「混阳烝变，看他似虫儿般蠢动把风情搧。一般儿娇凝翠绽魂儿颤。
这是景上缘、想内成、因中见。呀！淫邪展污了花台殿。咱待拈片落花儿惊醒他。」混阳烝变即是入春之后天地间阳气蒸腾，万物有感于春气于是乎「发春」。花神看到这两位媾和之事污了花台殿，便丢了片落花将他们惊醒，柳梦梅说道：「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指的是杜丽娘的处子血，当与张生看帕参看，而这血又是花神手中的花化成的，看起来像是日下胭脂淋雨后一般，不得不说一个「逗」字，风流尽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