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艺学问
生死之间——读《伊凡·伊里奇之死》
□章紫馨
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
疾病是一双手,把病人拉出生活的庸常关联,站在清冷的孤岛审视生活的弥天大谎。疾病是一面镜子,照见病人发黑的面、佝偻的身体,让他在黑袋子的挣扎中透过“死”看见“生”。疾病是另一个自己,在对面凝望着你,于一次又一次的剧痛中和你独处,让你倾听灵魂的声音。 1疾病:退出日常生活的关联焗炉
蓝组合当疾病渗入文学,作为一种新质因素进入文学,在这部作品中它能带给文学最独特的东西就在于,它能把每一个病患拉出日常生活的交际网,让他成为一座孤岛。因为患病的人会因为疾病的痛苦而变得憔悴、变得不堪,而作为一个利益社会中的个体,每个人与他人的关联与其说是亲友关系,不如说是纯粹的利益交换,当从病患卧床不起的那一刻起,利益交换终止了,他除了成为别人的负担以外再也不能提供任何益处,于是,病人就成为没用的垃圾被丢在一旁。
小说中的伊凡也是这样一个角,他本拥有着体面的生活、迷人美丽的妻子、富丽堂皇的住所,工作上也官运亨通,他公私分明、聪明睿智,总能节节高升,在休闲时光他也有着一能打牌娱乐的朋友们。看起来如此美好的生活是不会被一个小小的病痛打扰,伊凡一开始也这么想,他对别人说只是跌了一跤,有点青肿,总会好的。可是这看起来的小毛病却一点点拉着生活这驾欢乐马车偏离了原有的轨道。他时常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徘徊,一会觉得药在慢慢他的器官,一会疼痛又会把他拖入无边的黑暗,在这种挣扎中他发现自己好像在无形中慢慢退出了自己的关联网。在家庭生活中,伊凡从患病起就开始独自睡在书房,卧床不起时妻子和女儿却去听音乐会,甚至在临终前女儿还完成了订婚,他像一个孤独的旁观者一样看着一家人的热闹,没有人在意他,他只是家人快乐生活的绊脚石,她们甚至巴不得他早点死。当他想回归工作回自信时,却发现连自己得心应手的工作都做不好,在法庭上说话颠三倒四,而他的同事朋友们也没有给予他丝毫关心,甚至早就算计起他的死亡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职务变动。当他终于放弃对工作和家庭的希望,想从一向热衷的打牌中寻欢乐时,他发现他的病痛使他再也不能因赢得大满贯而开心,更痛苦的是他感到朋友气氛的变化,他发现自己不仅在毒害自己的生活,还在毒害着朋友的快乐,他再也不想与人待在一起。这时他所建立的一切与他人、他物的关联都慢慢消失了,他退出了日常关联,退回了自身。所以文中会反复刻画他濒死时的孤独,反复描写没有人懂他、关心他的心境,因为在死亡这条路上,注定要自己一个人走完,因为疾病会拉着你一点一点退出自己所关联的一切生活。 2角扮演:生活的虚假性与表演性
伊凡之所以会被轻易的拉出生活关联,就是因为他所处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假的角扮演,他终其一生维护的并不是一个人的责任,而是角的利益。一开始他扮演着省长特派员,后来成为法院侦讯官,之后娶妻生子扮演外人看来体面的丈夫,再后来当检察官、法官。之所以说这是一场角扮演是因为他终其一生所做的不过是像这个角所应有的那样生活,他不是他自己,他与妻女的关系、与朋友同事的关系都只是角扮演之下的功能互换。
角是可替代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检察官、法官,任何人都可以站上他现在的职位,过上像他一样的生活,他名义上是在为自己生存,实际上只是他人在生存,只是重复他人的生存。就像文章中写道的那样“飞蛾扑火那样追随”,他以为自己是独特的,盖尤斯要死可是他不能死,他永远是与众不同的特殊人物,可是他真的特殊吗?童年时的他或许特殊,他是他自己,他有所喜爱的花皮球的气味、他吻过妈妈的手,听过妈妈绸衣褶皱间的窸窣声,他会因法学院的点心不好吃而闹事,可是越长大越虚假,他开始跟同僚们一样虚伪地生活、小心着算计利益,所有的人生哲学都是为了让自己过的更体面、更上流,连家装布置都一味模仿富裕人家,千篇一律的尽是花缎、红木家具,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摆设与人家没什么不同,可是他却自以为与众不同,因为他陷进了角里,他以为角的生活就是自己的。可这真是他自己的生活吗?并不是,另一个人进入相同的角中会跟他过着一样的日子,一样自以为与众不同却成为相似的芸芸众生。角是固定的,角里的人却是可以被替换的,甚至他刚去世,就有人跃跃欲试顶上他的职位。
角是表演性的,伊凡的悲剧不仅仅在于他把角扮演误当作生活,也在于他在角扮演中所遵循的价值标准是以公众意见来组建自己的全部生活,也就是说他站在了为别人表演的舞台上,过上了未经思考的生活。他与妻子结婚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因为达官贵人们都赞成这门亲事;他与妻子婚姻不和,家庭生活中只有饭、照料、床,但他也极力维持这份公认的、体面的夫妻关系。他遵从着上流社会的标准,过着一种别人眼里看起来美满的生活,做着别人眼中羡慕的体面职业。他的人生没有了自身价值,完全取决于众人的评判,在公众意见中建构着自己虚假的生活。